发表于: 2012-8-4 22: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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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一算,我跟西安北门打道的子可不短了。再一算,我已有十多年不见北门城门楼的那群喧闹翻飞的燕子了。
大学前,工作单位地址就在北门外的北关,位置虽在北面但没有关隘。大学毕业后又分到北门里的一个单位。虽距老单位只有一站路,但毕竟是到了城墙里面,由此我了“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但没过几天,我就失去了这种新鲜感,因为城里人城外人没什么区别,不同的就是,城外人看北门,是往南看,城里人看北门,是往北看。
用坚固城墙围起来的西安城是个长方形,东西方向长一些。人们为了进出城方便,在南城墙和北城墙开的城门就多一些。北城墙的这几个城门,只有北门有个城门楼子,其它的门都是在城墙扒的大豁。近些年人们把城墙连起来了,新修的城门虽有门,但顶都平踏踏的,没有建城门楼子。
那时,北门的城门楼子在西安城的东西南北四个正门中,算是最寒酸的一个了。北门没有瓮城,只是在城墙孤零零的立了门楼,像座放大了的筒子楼,面有几排令人看不过眼的的小窗户,黑咕隆咚的。天暖和时,会有群的燕子围着城楼飞翔,在城楼进进出出。虽然看起来北门城楼的个不比其它城门的低,但城楼顶子却像个农村里的正房,既不飞檐也无画栋,看着很“土”,缺了些十三朝古都那种威严的味道。
那群数量很多的燕子,给古老的北门带来了勃勃生机。我时常会在傍晚,站在护城河边看来回飞舞的燕群,有时还会想想,燕子为什么不住在荒郊外,总喜欢跟人在一起凑闹?
那时的北门已破败不堪,城墙的一角,也已坍塌了一溜。但依我看,不管什么样建筑,历史久了,都会给人一种沧桑感,看顺了,都会有一种古朴的和谐之美。
北门的官名安远门。我有时候想,这北门的名字起得真好!安远门?古人既聪明又会精打细算。你说这北边的远方都安定了,没有威胁了,难道还需要向其他城门那样,修得那么雄伟壮观来吓唬入侵者干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印象,我没有考证过,古时的西安北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自打唐朝没落后,西安这块风宝地的风也变了。老西安人常说:风轮流转,皇帝轮流当。但自盛唐以后,那些轮流当的皇帝都懒得来西安了。印象中除了落魄到西安的当时还未当皇帝的宋太祖赵匡胤,再就是被八联军撵到了西安的那位栖栖遑遑的慈禧太后了。蒋介石可能算一个,但他一是总统,二是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整了个兵谏,来了个生擒,要求他坚决抗。最后蒋总统虽是“虎”逃生,但我想,这位皇帝级的总统大人可能再也不想来西安这块伤心地了。
老西安人的印象中,能记得最深的从北门进城的大人物,当属那位大名鼎鼎的杨虎城将军了。
北伐战争中,西安爆发著名的“围城之战”时,杨虎城将军的部队就是从北门火速进城的,立刻稳定了西安防御态势。并在河南军阀刘震华的十万大军铁桶般的围困下,坚守了七八个月之久。这是一段令老西安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西安围城之战不仅在西安,在中近代史,也是一个重大事件,不比十年之后张学良联合杨虎城搞的“西安事变”动静小。只是这次事件没有皇帝级别的人物加入,所以外地人知道的也很少。因为,其它地方的人们一提起西安,就想起了十三朝古都,古都就是当朝天子的脚下。西安如果发生没有皇帝参加的事,人们往往不会过多注意或没有多大兴趣。
1926年,民革命政府在南方组织北伐,声势浩大。但北方的民革命军力量太弱,没有招住各路军阀的打,一败涂地。民军二军残部退守西安城,并与陕西将领李虎臣合兵一,困守孤城,兵力还不足五千人。
大败民二军的河南军阀刘镇华,在吴佩孚、张作霖等北洋大军阀的支持下,起兵十万,一路烧杀抢掠扑向西安。目的就是要消灭这支革命军以稳定北方局势,好腾出手一心对付南方北的民革命军。危急时刻,杨虎城将军率众入城,与李虎臣共同坚守西安城。两人虽是将军,但手下兵力合起来才有一万。一万对十万,守城难度可谓之大矣,战场面可谓之惨烈。
多亏了西安有这五六丈宽的高大厚实的城墙。刘震华的大军将西安铁桶般围住后,强攻,袭,地道战,策战…… 把孙子兵法几乎用了一个遍。但杨虎城,李虎臣二位将军依托坚固的城墙,率众浴奋战,城池岿然。这就是西安历史赫赫有名的“二虎守长安”。
穷凶极恶的刘震华见久攻不下,又到抓杨虎城的家人,并放火烧了西安周围十万亩即将收割的麦田,守军几乎弹尽粮绝。但全城军民敬佩杨虎城将军的人品,勇,胆略和意志,同仇敌忾,绝无投降之意。
大半年下来,城中军民战死饿死病死近五万,那场面才一个惨。
冯玉祥从苏联归后,坚定了民革命信念,同意出任民军联军总司令。在著名的“五原誓师”大会,于右任代表民中央向民军联军授旗,并随后在苏联军事顾问督战下,出重兵攻打刘镇华,方解了西安之围,从而结束了西安近代史最为惨烈的一段历史。
解围后的西安万众欢庆,当时场面有史为证:“女同胞扶老携幼,游街玩巷,不啻奔出深火之中。浩劫余生,庆骨之团圆,狱中饿囚,睹和平丰乐之象,正如饮清凉散,坐风中”。
西安军民用五万鲜活生命的代价,拖住了北洋军阀的十万大军,有力地支援了南方的北伐战争。推翻封建帝制,毕竟是中社会进步的一个壮举。
离北门不远的城里,有一个公园,里面两座大坟茔里埋着四万多具累累白骨。这是西安解围后,市民们用马车,牛车,架子车,甚至肩挑人抬的把散落到西安各的尸首拉过来,掩埋的到这里的,这就是西安人民革命的代价。这个公园,当时就以“革命”命名,一直到现在。这在中其他城市里绝无仅有,因为一想到革命,许多人就想起了。我一直不知道,如今在公园里游玩的孩童,相拥的侣,漫步的游人,会是一种什么心。厚重的黄土,不仅埋没了中古代史,也几乎埋没了中近代史。
自打围城之战后,受到严重损坏西安古城墙就似乎失去了防御作用,完了历史使命。这一大圈唐朝的基底,明代重修的城墙的毁损益严重了起来。
城墙那些大块的古城砖,被在兵荒马,蝗灾黄(河)泛等天灾人祸之中逃到西安的人们,一块块的扒去了不少,用于给自己建一个可以栖的小房子。还有一些虽然可以扒城砖的,但垒了墙没钱盖房顶的更穷的人,干脆就在城墙根下掏个子直接住了进去。原本雄伟坚固的古城墙变得越发破烂不堪。
只是那渐破败的北门城楼,不知何时了燕子的快乐家园。有认识燕子的朋友说,那里面有楼燕,雨燕。零星飞的那些,是一些家燕,不过家燕好像不在城门楼子里安家。
每当燕子来时,北门城楼都会有无数的燕子围着城楼飞翔,高飞低旋,燕影蹁跹,啼声委婉。这座城市,曾是人们和燕子的和谐共的同一家园。
随着改革开放,西安城迅速发展。北门城楼也经过数次修缮,换了楼顶,安了窗户,断了燕子的进出通道,清净了那无数的燕窝。在人们极力美化自己的城市之时,从另一个角度讲,实际就是发动了一场与燕子争夺家园的围城战争。最终结果不言而喻,人胜了,燕子无家可归。
人和人之间的战争是惨烈的,革命公园下掩埋的数万具尸骨就是这座城市历经腥风雨的一个绝好例证。人与动物的战争,或更为惨烈,那些始终于劣势的动物,往往最终被大卸八块,火烤油炸,最终进入了人腹,比埋入革命公园的那些逝者的下场还要悲惨。
暖花开,应该是莺歌燕舞的季节。但是在不断扩大的西安城里,莺早已见不到了,偶尔有几只南来的燕子围着北门城楼转几圈。但是,北门城楼和城墙已经被人们修葺好了,容不得它们在此筑巢,生儿育女。
一些南来的燕子,会在附近的电线做短暂的停留,一排排电线稀稀落落的燕影,仿佛就是一曲哀婉思乡曲的乐谱断章。燕子的啾啾声,给明媚的天带来了一曲极不和谐的萧瑟悲歌。
再后来,为了美观,那些电线也都被人们埋入了地下,燕子来的更少了。偶尔有一两只燕子从低空掠过,只有在那些天真孩子们的眼里,才会露出一种惊奇的目光。
忙忙碌碌的城里人,已经几乎忘了他们的,或是他们先儿(西安人把祖先称作先儿,当然‘儿’字要读的很轻很轻)的老邻居或是老朋友一次次来探望他们来了。燕子自远方来,无需招待,只求一小小的屋檐。但人们只图自的安逸,北门,甚至那些光鲜的楼房,再无燕子们栖条件。
每年,仍会有些燕子围着北门城楼转几圈,它们体内遗传的基因里,似乎对这个看似陌生的北门城楼,仍蕴着一种故乡般的眷恋,对这里的人们仍有一种朋友般的依恋。然而,这里的人已经变了,翻脸不认燕了。冷漠的面孔,严格的措施,已不允许这些昔的邻居朋友们在此建巢安家。北门城楼,甚至整个城市,已不是它们生儿育女的理想乐园。
虽然那些累累白骨还埋在革命公园下面,但后来的人们却人丁兴旺,整个城市已人满为患,城市像地球肌肤的肿瘤,急速地扩张着。而那广袤的农村里,人们也在学着城里人,建造着不适燕子做窝的小楼房。燕子该怎么办呢?我不敢往深想。
社会的历史是由人创造的,而生命的历史是由所有的生物创造的。我们经过奋斗,经过流,经过牺牲,难道为的是创造一个个光鲜的,只适合我们人类生活的一个个城市?那么燕子呢?这些轻盈的生灵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还有,那些更多数量的生灵,又给我们带来什么呢?是否,我们这些当代人,在那些生灵的眼里,都是那个围城的残军阀刘震华?
我们在解决了人们内部的腥杀戮后,社会进步了,生活安定了,就不能给其它的动物们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园吗?或者,给他们留出一个小小的生存空间也不行吗?
燕子万里迢迢来到西安,是来寻找人类朋友的,它们不需要售价昂贵的楼盘,它们仅需一无需挡风,只要遮雨的屋檐。然而,建造规模宏大的城市,向自然豪取掠夺的人类,对于曾经的朋友,已不只是冷漠。
我最后一次在北门附近看见燕子安家,是在那里住的最后一年。有一对材小巧的家燕,在多天的低飞穿梭盘旋后,最后决定把家安在我的单位地下车库的大门里,一条钢筋混凝土的大梁。因为,城里的楼房已无为它们挡风遮雨的屋檐,更有那些嗡嗡作响的空调机的噪音,对它们来说,就犹如响尾蛇哗哗作响的尾哨。当这对辛勤的燕子飞进飞出,衔来泥块即将把窝做好时,却被清洁工人清理掉了。因为,有人告状,燕子掉落的粪便弄脏了进出的车辆。
望着冷冰冰的混凝土横梁残留的燕窝印记,我复杂的心,绝对不亚于我站在革命公园那两座坟茔前。
我们希望有一个美好的城市,一个幸福的家园,可我们给那些可的精灵们带来了什么?……
人类社会的历史不能停滞,自然发展的进程更为伟大。如果人类只顾自的发展,抗拒了自然规律,人类将面临比西安围城之战还要更为惨烈的灾难。物种的不断灭绝,就是这种灾难的加速剂。
人类社会的发展,大自然进程的规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它们完美的结合起来?
燕子们啊,你们何时能在北迁的终点,找到西安老北门那样的心怡的家园?如果北门城楼不行,哪怕另有一,能遮风挡雨的小小屋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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