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在那条小路上遇见男孩的。

正是暑天，对高三的学生来说，比炎热还难耐的是高考的压力。春节一过，从老师到学生都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几个月埋头题海的日子，让每个人都疲惫而无望，只盼着最后的解脱，甚至不再关心结果会如何。

    女孩是其中的一员，每天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地熬着。这天放学，无意间抬眼一望，路边的梧桐浓荫满地，惊悟夏天已至——这一季的春天，是在无知无觉中浪费了。

    憋闷已久的心，拒绝让双脚再踏上那条日日不变的回家路线：那条直而宽、车流喧闹的马路，让人只想加快脚步，匆匆往家赶。女孩舍近求远，走进了校园后面的小树林。

    弯曲的小路窄得只容一个人漫步，路面上铺的小石块凹凸不平，顽皮地摩挲着人的脚底。两边的地形没有经过人工的整理，有着自然的起伏，上面的树丛也就随着一个个小土包高高低低地向远处延绵。林下的野草中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白的蓝的黄的，星星点点，随风摇晃着。树丛的深处不时传来几声小鸟的鸣叫，人的脚步走过，近处的树丛里也偶尔惊起一只小鸟，扑棱棱地向远处飞去，打破了林中的幽静，却又让林中显得更加幽静。

    女孩的脚步不由得变得轻松而随意，她想喊想叫，想跑，结果只是小小地跳跃了几下，伸出双臂转了几个圈，还习惯性地四周打量了一下，意识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便又带着久违的快乐跳跃着走去。

    让女孩驻足的是阵阵花香。定睛看去，小路把女孩带到了一个绿意满眼的小院前。

    这是一排幽雅舒适的住房。两层小楼临河而建，每家的正门对着沿河的水泥路，在房子朝南的这一边，也就是对着小树林的这一边，家家都有一个用篱笆围出的后院。院子的大小差不多，样式各异，看来是各家自己动手占地扩建的。院子的布置也各不相同，有架着铁架子晾衣服的，有挖了水池养鱼的，有接了水管洗衣涮墩布的，还有摆着木箱养鸽子的。

    女孩面对的这个小院种满了花。东侧的茉莉和南侧的月季种在地上，北侧靠房子的窗根下则摆着层层升高的木架子，架子上满满地摆放着盆栽的茉莉。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一棵大槐树，树下的水龙头接着长长的胶皮管，显然是用来浇花的。

    月季开着紫红色的花，花朵很大，花瓣很多，颜色浓重，仿佛是紫色的绒布做成的。茉莉则是以叶子为主，墨绿的叶片似玉雕，一片片泛着油光，小而白的花朵象一粒粒珍珠嵌在叶丛中，依稀能看见黄色的花蕊，显得精致而娇嫩。

    女孩正陶醉在花香和美景中，房子的后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和女孩年龄相仿的少年。他走向窗台，那里放着几个篾片编成的圆籩，里面晾晒着采摘下的茉莉花：这个小城里有不少人家自己种茉莉花添在茶叶里泡茶喝。

    少年小心地逐个掂掂圆籩，把茉莉花翻个。做完这些，他拿起窗台上的剪刀，转身踩着铺砌的鹅卵石小径向种在地下的茉莉花丛走来。抬眼的时候，遇到女孩的目光，才恍然觉到院外站着一个人。

    男孩穿着白色的圆领汗衫，汗衫的肩头和后背带着浅蓝色的装饰图案，下面配米色的过膝短裤，深蓝色的家居凉拖露出白皙的脚趾，短的寸头，清楚的眉目，看去让人觉得熨帖舒适——只有这样清爽的人，才能把那些花伺弄得那么洁净精神。

    男孩看女孩入迷的样子，笑了笑，手中的剪刀伸向就近的一朵月季。女孩忙摆手制止，纤手指向茉莉。男孩惊异了一下，旋即笑了：女孩齐耳的短发，圆脸圆眼睛，一身白裙，这样清秀的女孩，确乎应该是和茉莉花相配的。

    男孩轻轻剪下两朵茉莉花，放进女孩伸出的手掌里，女孩的脸因了喜悦和害羞微红了。

    这个晚上，茉莉花歇在女孩床头的书桌上，清淡的花香驱走了暑热，女孩拥有了一个沉静而清凉的夜晚。

    以后的每一天，放学后的邂逅成了女孩最盼望的事，片刻的放松是烦累一天的支撑，每天两朵茉莉，让女孩伴着花香入眠，她的梦变得旖旎而甜美。

    纸盒里的茉莉花快集满的时候，女孩终于冲到了终点。长期极度的紧张之后彻底的放松，女孩小病了一场，痊愈后去了大城市的亲戚家游玩，再站在小院前已是一个月以后了。

    小院一如既往，在夏末的黄昏里静静地散发着花香。女孩等了一会，房子的后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位安详的中年女子。她走向窗台，开始做着男孩每天都做的事。

    女孩把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收进挎包里，离开了小院。随后的几天，女孩每天都在同样的时间来这里探望，可是男孩却不曾出现。

    那么多次的相遇，只是点头微笑，不曾想过探问对方什么。总觉得日子会按原样一天天继续，可是等你觉得可以去抓住什么的时候，生活却不愿意遵从你的安排，早调皮地绕开去。

女孩要离开小城去求学了。积攒的茉莉花已经晾好，泡在绿茶里，曾经的香味又复活过来。女孩喝着，品着，回味着，鼓涨在胸口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也许男孩是和女孩一样，高考后去外地走亲访友去了；也许他根本就是外地人，来这里借住在亲戚家读书，考完了，也就回了自己的家。

    读了半年大学，女孩假期回来的时候，还会去小院探望，但是不打算向院里的人打听男孩的消息。顺其自然吧，如果真的有缘，有一天，女孩还会看到男孩从房子的后门走出来，而男孩，还会看到院外站着的女孩。

    如果从此遇不到呢？那就记住这一夏的茉莉香吧，已经带给女孩太多的愉悦和安慰，还奢求什么别的呢？

    就象一场雪飘过，终究会消融，但是它给大地的滋润永久地留下了；就象一阵风吹过，终究会停歇，但是它给人们的清凉被记住了；就象一朵花盛开，终究会凋谢，但是它的美好带给人们的欣喜，谁又会忘记呢?

    就如这一夏的茉莉香，也许从此不会再续，却能侵润女孩的一生。天长日久，一切都会淡去，却不会彻底遗忘。一个相似的身影，某个熟悉的场景，都会让她忆起年少时期那带着清淡花香的茉莉心事，在纷繁劳碌的生活里，回味到些许甜蜜和温暖。